过年前后，我们对于各种各样的排队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今天我们要关注的这个排队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先看两张照片，这个是在前天，2月19日，海南省东方市的某一个派出所，这是在这个办公区里面好多人排队，然后这是在这个办公区外面的走廊上，另外一个也是，那么这些年轻人在排什么队呢？这是实际上他们都是一些犯罪嫌疑人，他们在排队自首。今天我们就来关注这些年轻人究竟犯了什么样的事儿，另外警方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让这些犯罪嫌疑人愿意积极的去配合，去主动的报案？我们今天就一起来关注这个话题。

排队自首，来的早的有凳子、来的晚的只能站着等。2月19日，海南省东方市的多个派出所里出现了这样的罕见景象。

警方：你们既然到了，就把你们之前涉及的事情讲清楚，讲清楚之后，积极地退赃争取宽大处理。

如此集中投案自首，源自此前一天海南省东方市公安局发出的一份通告。这份督促314名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的通告指出：在逃人员务必在2019年2月19日下午六点前向公安机关自首，如实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实，且积极退赃退款的，公安机关将给予从轻处罚或依法变更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通告在2月18日晚上9点发出，几个小时后，警方就接到了投案电话。

海南省东方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大队长杨伟俊：原来这个通告上面是留了我的电话，还有一个副大队长的电话，凌晨1点钟这个电话就来了，他说我要投案，现在我要带人过来，带我的小孩过来投案，当时我都他们解释，我说现在刚刚才做，到明天早上再过来，或者是到派出所直接去投案就可以了。

这份被称为东方市警方发布的史上人数最多的劝投通告，在东方市电视台、路边的广告牌、重点场所的大屏幕、网络等诸多途径滚动发布。通告一经发出，警方公布的投案电话响了一夜。

杨伟俊：凌晨1点多这个电话就来了，一直持续到凌晨6点多钟，整个晚上没有睡觉，因为打了我的电话，也打了另外一个陈警官的电话，总共下来有一百来个吧，我当时整个晚上没睡，电话一直都在响。

从发出通告到规定的截止时间，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299人前来投案自首，东方市市内的派出所掀起了几轮投案小高潮。

杨伟俊：从十点钟一直持续到下午的四点多，派出所这边来不及受理，（投案者）也要在派出所那里等。到（下午）五点多将近六点多的时候又起了第二个高潮，差不多到六点钟的时候，谁都紧张了，如果要超过这个时间不投案就要抓的，所以个个都挤在这个时间来。

这些来投案的大都是年轻人，基本都是父母陪同前往。据介绍，这314名犯罪嫌疑人的涉案金额都在2万元以内，情节较轻。

杨伟俊：一种把银行帐号或者是支付宝给人家使用不知情的情况下，任何好处都没有，第二就是把银行帐号或者是支付宝给朋友使用，最多能够有一些好处费，就是一百两百，或者几百块钱。第三种就是拿父母的或者拿朋友的，然后背着父母来搞一个支付宝或者是银行帐号来做这个事情，父母的话发现这个问题，我什么时候就成了通缉犯了，然后一了解，可能是孩子（弄的）。

截止目前，已有312人前来自首，而这些投案者目前都在家等待后续处理。

杨伟俊：投了案的话我们做了我们的登记工作，然后采集，有关的这些情况材料，都做了，做了完了以后通过党委这边的研究，然后把案子该立案立案，该受理受理，敦促他们，兑现政策。

我们来简单的汇总一下被警方通告的这314名犯罪嫌疑人的一些基本的情况，通告了310名犯罪嫌疑人，我们来看实际投案人数312个，其中还有2个是没有到案，那么他们的家属也已经跟警方取得联系了，再来看警方是通过什么方式来发布这些通告的呢？有各级网络新闻媒体、东方市公安局的官微、公众号、还有当地电视台，火车站闹市区等公共场所的LED大屏，投案自首地点有四个，都是东方市下辖，刚才说到时间不到一天，下发通告是2月18日晚上九点，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六点，几乎就已经是全部到案了。

主持人董倩：陈警官，首先一个问题，大家都很奇怪，就是这么快，不到一天的时间有这么多人几乎全部到案，是不是出乎你们的预料？

陈娇：你好，这完全是出乎我们意料，虽然说是在意料之内，但是我所在的这个里当天就有66人前来办自首，这是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因为在我们这个劝投点的心理预期应该是25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我们只能增加人员，但是就那样，我们还是忙不过来。

董倩：那就得分析原因了，为什么你们估计是20多个人，但是实际上到了60多个人，而且整体来看的话到案率是这么高什么原因？

陈娇：为什么我们会预期是25人呢？因为我们考虑到当天是元宵节，可能有一些人还会持续观望，希望能够过完元宵再来，另外一个为什么会那么多人，我们后来总结了一下，其中可能会有这三个方面主要的原因，第一就是我们公安局之前开展的"摘帽1、2、3"等相关的工作，这长期以来就形成了一个强有力打击和高压的震慑作用，第二个就是嫌疑人身边朋友的一些规劝，第三个我想是我们公安局所做的宣传力度比较强大，那么犯罪嫌疑人迫于这些原因可能就来了。

董倩：您看，就是接下来他们都来这个投案自首了，接下来要对这些人怎么做？下一步你们要做什么？

陈娇：目前的话我们对这些已经投案自首的人员跟需要我们制作的笔录和相关的信息采集，然后由村委会或者居委会父母签订了这个管控责任书之后他们都回家了，那么下一步我们局党委将根据全局的统筹以及案件的需要，组织相关的审查工作。

董倩：好的，谢谢陈警官，我们看了一下资料，包括这一次在过去的一年，类似的行动一共是四次，那么由这个效果看，也是比较有成效，接下来我们关注就是用通告的这种方式去敦促这些在逃的犯罪嫌疑人来归案，为什么会有效呢？

“为了落实宽严相济刑事政策，依法惩处犯罪行为，维护社会和谐稳定，同时给犯罪嫌疑人改过自新、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现针对甄汉平、曾亚强等314名在逃人员面向社会通告如下……”

2月18日，海南省东方市公安局发布“关于敦促314名电信网络诈骗违法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的通告”。

杨伟俊：劝投的效果蛮好的，最后请示了咱们公安部，以及市委领导、省厅领导，同意了以后，我们又连夜制作了314名的劝投通告。

事实上，早在七、八年前，海南省东方市就出现了利用游戏币充值的诈骗手段，并逐渐形成了成熟的黑色产业链条。

2017年11月，国务院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工作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发出通报，海南省东方市被列为全国十个电信网络诈骗的重点地区之一。

杨伟俊：这种游戏币是海南儋州以前已经用的，在东方这边刚刚才兴起，游戏币诈骗都是针对于年轻人而言，而且这个钱来得快，他们如果没有钱花，通过朋友介绍，（诈骗）有几百块钱，一两百块钱。

自从这顶帽子被戴上后，海南省东方市就一直试图摘掉它。从2018年开始到现在，至今已进行了四轮摘帽专项行动。

去年四月，第一轮摘帽专项行动共抓获犯罪嫌疑人11名，依法查封黑网吧2家。这与东方市的摘帽雄心相比，相去甚远。

杨伟俊：我们东方市公安局是一个县级市，那县级市这一块来讲，我们的设备相对来说比较落后一点，第二方面，对于电话诈骗，我们的专业人才非常欠缺，（摘帽一号）当时我们的目标人物是21个，费了很大劲抓了20个，第二次摘帽的时候，我们突然想到说第一波先抓，抓完了以后后期再出通告，基本上都能够到案。

2018年6月，犯罪嫌疑人陶昌明、张生智两人的照片、名字首次发布在海南省东方市公安局的微信公众号上，而这也是东方市公安局，首次以网络通告的方式，敦促电信网络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并明确给出自首的有利条件：“在通告发布之日起48小时内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在规定期限内自动投案的犯罪人员，如实供述自己罪行的，依法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杨伟俊：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不能够说你敦促投案和你抓的，同样的效果是不对的，这个肯定要区别对待的，你投案自首的话，你要体现出政策的优惠性，这些都是一连贯的动作。你投案，你不老实交代事情，不退赃的话，那只能是优惠政策减半。

从摘帽二号行动开始至今，已连续三次通过网络发布敦促电信网络诈骗违法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的通告。除开网络，电视、闹市区的大屏也会同步播放。

如今，通过公开发布自首通告，已经成为东方市抓捕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归案的重要途径。

为什么海南省东方市这样的一个通告有这么有效呢？仔细看一下它这个通告的内容，其中有一条，这些人一定要在2019年2月19日18时以前，这有一个时限要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接下来在规定期限内自动投案的人，如实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实，要承认，另外第三个是积极退赃退款的，公安机关将予以从轻减轻处罚或者依法变更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接下来我们就连线一位嘉宾，来自中国政法大学的阮齐林教授。

董倩：阮教授，刚才我们通过这个通告，看到了三个硬件，不是说对谁都能够从轻的，首先是限时，再有一个要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还有要退赃退款，是不是可以把这三个因素看成是从宽处理的前提？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阮齐林：对，这是从宽处理的前提，首先一个就是说自动投案，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这个就是符合自首的条件，而自首就是一个法定的从轻减轻的处罚的情节，因此依法予以减轻处罚，这个是完全符合法律规定的，另外投案自首以后，接受处理积极退赃，又挽回了给社会造成的损失，又有悔之的表现，这也是一个酌情从宽处理的情节，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依法予以从轻减轻是完全符合法律规定的。

董倩：那么阮教授说到这个依法，如果说这个年轻人很小，没有到14岁，那么要怎么去保护他在这个过程中？

阮齐林：那么对于未成年人犯罪，这个我们国家刑事政策上保护的力度还是比较大的，像这样的诈骗罪行不满16岁的人是不负刑事责任的，只有已满16岁的才为这样的诈骗罪行负刑事责任，另外在涉及到有关的涉嫌犯罪的追逃方面，对他的姓名还有其他的一些个人得信息情况都要采取适当的回避措施。

董倩：那也就是说虽然说是已通告的这种方式，但是有的地方还是要保护放在更前面？

阮齐林：对，特别是对未成年人要注意这个，因为未成年人将来还要成长，还要融入社会生活，恶性又比较浅，这种情况之下为了他将来改过自新，这样的一个情况应该对他有一个特别的保护。

董倩：阮教授我们再来看整个的大背景，在2017年的时候，海南省东方市就被国务院列为全国十个电信网络诈骗的重点地区，这就是为什么要从严，但是我们看东方市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要相应的采取了这种法律上也被完全站的住脚的这种从宽，怎么理解又从严又去从宽？

阮齐林：这个从严从宽是这样的，就是说这种电信诈骗显而易见的带有地域性，那么这种地域性的情况之下，它适合于针对这些对象，进行专门的限期投案自首，给予什么？给予这个区别对待，实施宽严相济的行使政策，也是这个这种案件它一个特点吧，在这种敦促之下呢它可以取得比较好的效果，因为这种电信诈骗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地域性，往往是亲戚朋友、同学同事，大家都是熟人在一起形成团伙形成一个产业链来互相配合从事这样的诈骗犯罪，相对比较集中，同样被告人彼此之间也认识，因此采取这样的一个限期投案的这样的一个公示，会取得比较好的效果。

董倩：好的，谢谢阮教授，稍候我们继续再跟您连线，我们分析整个东方市在处理的投案自首的这些年轻人，看着这个群体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几个特点，第一他们的年龄普遍偏轻，再有他们的教育程度普遍偏低，而且他们的法律知识普遍偏少，而且他们的这种从众心理普遍偏强，面对这样的一个群体怎么能够根治，能从根子上把这样的一个电信诈骗的一个问题去解决呢？继续关注。

海南警方微博、东方公安微信、报纸、电视、大街小巷……都在传播着这一张张年轻稚嫩的犯罪嫌疑人面孔。

杨伟俊：最小的有13、14岁，好多都是未成年的，最大年龄不超过30岁，基本上都是在17、8、9或者20岁这个年龄段。

据统计，在此次被敦促投案自首的314名犯罪嫌疑人中，20岁及以下的最多，且大多是初中及以下文化水平。

杨伟俊：他们这些违法犯罪人员，有小学的，初高中的，也有大学的，那么最多的还是初中的。

从办案的情况来看，大多是犯罪嫌疑人的家属，先看到警方的这份劝投通告后，联系自己的家人并陪同到公安局自首的。而从这些犯罪嫌人的采访中得知，他们走上电信网络诈骗这条歧途，也多属偶然。

犯罪嫌疑人1：2017年从上海打工回来, 在网吧里面碰到陌生人，我就问他什么情况，他就跟我说这个东西可以赚取一些生活费。他介绍给我充值虚拟的，我就说尝试着去弄一下，然后挣到一两千块钱这样子的资金，我就感觉不对劲，感觉是骗人的，我就没搞了。

犯罪嫌疑人2：2014年初中毕业出来就卖手机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生那样的事情，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这个是意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没有打算什么。

缺钱花、没有是非观、法律意识淡薄，很容易受到不良诱惑的影响，而且大都是抱团一块玩的从众心理。

杨伟俊：这些人他要去外面玩的话他要花钱，这个钱怎么来，肯定要是这个游戏币诈骗这个来钱比较快，所以在这块来讲的话，就是他们能够有钱花的一个比较便捷的手段。

年纪轻，受教育程度低，从众心理强，法律意识谈薄，是这些年轻的犯罪嫌疑人的特点。如何针对他们采取一些措施，有效地彻底剪断他们与电信网络诈骗的联系，绝非警方一己之力所能做到的。

海南省东方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一中队中队长符启智：我们这个案件办理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们会召集家长开会，或者是督促这些家长要督促自己的孩子，怎么督促这些孩子我们也都会跟这些家长说。

董倩：面对这样的一个犯罪的群体是又恨，又恨不起来，那么恨，他的确干的是危害社会的事情，但是恨不起来，一个个这么稚嫩的面孔，在最该学习的时候，却把大好的时光，大好的精力放在了这样的地方，那么接下来我们也看一下这个东方市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相关情况，这些孩子主要做什么呢？他诈骗手段是通过游戏币线上交易去诈骗，代练诈骗、木马外挂的诈骗，那么涉案人员我们刚才说了普遍小，年龄大概是20岁左右，初中文化，那怎么对这样的一些涉案的犯罪嫌疑人，对他们首先要惩治再接下来是挽救，我们继续连线阮教授。

董倩：阮教授，刚才我们说到了一个宽，警方处理的时候都普遍是在法律允许情况下宽，但是假如这些年轻人他不是第一次，而是二次甚至三次多次这种情况下还能不能宽？是不是也要相应的严起来？

阮齐林：刑罚的目的特别重要的就是不仅仅在于惩罚，而且在于教育改造使他们悔过自新，尤其是通过这种限期通报来限其投案自首，使得他的罪行暴露，得到法律的制裁和评价，这个是特别的重要，因此这个使犯罪分子及时归案，给予什么法律上的制裁，这个对于落实刑事政策，具有非常大的作用。同时要给予宽大处理，但是一定要处理有宽有严，如果说屡教不改，对于这样的犯罪人就要特别的注意了，可能要适当的给予比较严厉惩罚。

董倩：阮教授面对这样的一个群体，他们太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了，因为知识很少，包括法律意识也很低，在这种情况下，这一次我投案自首了，那么我下一次出来我这个环境没有改变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再一次犯罪？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阮齐林：你说的这个问题非常关键非常重要，因为我们可以发现在这样的群体中间，其实它形成了一种“哑文化”，所谓“哑文化”就是说他们认为这也是一种谋生之道，好像是一个正当的职业那样去做，而且彼此之间前后左右大家都比较熟悉，都认为这个好像是一个正当的营生，因此这样就形成特有的文化群，就是不以为非了，这是非常危险的，因此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能仅仅宽大，而且还要对他们加强教育改造，并且一定要注意防范这种哑文化在圈子里面的流行，同时要给他们惩戒，告诉他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犯罪行为，会受到严厉的制裁，特别是如果屡教不改，再次犯罪的一定要给予严格的处罚。

董倩：这些事儿谁做，因为我们，您看今天我们主要关注的是海南省东方市他们在宽严相济的处理这些年轻人，但是如果说他们再进入了一个循环往复的这样一个环境的话谁应当去阻断他们的这种进程？由谁来做？家庭？

阮齐林：这个问题特别的重要，我们说了看到这些人其实他们很多人几乎把他当做一个职业来从事，那么这地方就反映出一个什么问题，反映出就是我们这个社会一定要扩大就业，给他们有一个安居乐业，这样的一个正当的职业，有了正当的职业去挣钱去谋生，把他的精力投到这方面去，他就不会来从事这个违法犯罪，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讲，最好的刑事政策应该就是社会政策，因此我们需要解决这些年轻人的就业问题，开拓就业渠道，同时也积极鼓励他们创业，这一点发挥他们的积极性，避免游手好闲，最后又重新走上犯罪道路。

董倩：非常感谢阮教授。今天我们看到这样的一条新闻，一方面感到宽心，因为海南省警方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从宽，让这个年轻人有这种可能性去更改自己的错误，但是另外一方面担心当这些年轻人出来以后他们又应当如何走好未来之路呢？